“话说小城系列”之五：内乡县衙藏红楼
韩国民
在我印象里，一切建筑乃至文化，南方的带着柔软，北方的透着硬朗，这似乎成为一种永恒的底色或是一眼就可看出的标志，而且往往越是古旧厚重的，这种程度就愈显突出。
南方文化，说到底，基因里是带着女性的因子的。但凡一处上千年的建筑，即使再过破败，也如一个妇人，顶多算明日黄花，虽是徐娘半老，但仍不失风韵犹存。相比而言，北方建筑则像大汉，由里到外透着一股冷峻，即便不过百年的老屋，也像个黑脸堂的汉子，在风雨里嘎嘎有声了。
以这样的眼光审视，内乡县衙堪称是这一标准合二为一的范例，有着几分入骨的柔美，更多的则是阳刚与矍铄。
内乡县衙坐落在一个典型的北方小城。小城被伏牛山环抱，城外是一条四季喧哗的河流。那河流发自莽莽苍苍的伏牛山深处，一路湍急奔流，穿峡谷，越田野，走平原，最后注入汉江，汇入长江洪流。小城所在的南阳盆地，积淀着秦砖汉瓦的妖娆，也盛开着楚风汉韵的风流。
古时，从小城毗邻的丹江出发，溯流而上，可抵汉中，顺流而下，直达汉口。盛产于小城的生漆、茶叶、瓷器等特产，一路顺着水路漂洋过海，远销西洋；一路北上汉中，转通陆路，沿丝绸古道，销往中亚和西域。盛唐时代，这种繁盛达到顶峰。缘于这水陆畅通、商贸云集的地理优势，小城才出现了南北文化的深度融合，也直接影响到内乡县衙建筑风格的南北杂交。
内乡县衙所有建筑，在保持中国北方四合院基础上，巧妙糅合南方常见的檐廊设计，使整体建筑连为一体。这独特的风格，得益于主持营建者张炳涛的影响。内乡县衙始建于元大德八年，历史上多次修葺和重建。清光绪十八年，时任内乡知县、浙江籍正五品县令张炳涛启动县衙扩建工程，使县衙设施得以空前完善，形成了规模宏大的建筑格局，并有幸得以保存至今。如今，内乡县衙是中国唯一保存最完整的封建时代县级官衙，名列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，被专家称为“县级官衙的活化石”，并在文博界广泛享有“龙头在北京，龙尾在内乡”、“一座内乡衙，半部官文化”之美誉。一年四季，络绎不绝的游客造访小城，使古衙成为慕名而来的一张耀眼名片。
所以，内乡县衙之于小城的地位，犹如故宫之于北京、丽江之于云南一样同等重要。如果来到小城，不去这所古衙里看一看，定会生出“不到长城非好汉”的遗憾。对于这种情形，小城人会说出更为直白的看法：不看内乡衙，枉费走天涯。以游客看来，这更像一句蛊惑人心的广告语，但却是小城人实腾腾的心里话。所以，对于陌生的远道游客，热情的小城人总会贴着你的耳根子善意提醒：“先生，内乡县衙一定要去看看的！”如果你曾经遇到过，那么恭喜你，你可是得到了小城人最热情的礼遇了。
著名作家、当代红学大家刘心武就在这样的礼遇下看了内乡县衙，还看出了一条惊动红学界的发现。后来，他在不同的场合盛赞内乡县衙，并谈及这次意外的经历。
那是2006年10月，一场秋雨，让小城早早浸透了初冬的寒意。但刘心武的到来，让小城好似一下子涌满了热情。那阵子，刘心武在央视“百家讲坛”正风靡四海，所以眨眼的功夫，小城人面前站出个真人刘心武，还真让小城人做梦一样惊诧。
那日，刘心武一进内乡县衙，就急急要参观监狱狱神庙。
在参观中，他抑制不住兴奋地对大家说:“古本《红楼梦》第二十回有署名畸笏叟的批语：‘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。’并说明是在狱神庙中‘慰宝玉’。第二十六回又有署名畸笏叟的批语：‘狱神庙回有茜雪、红玉一大回文字，惜迷失无稿，叹叹！’这都是在透露曹雪芹的《红楼梦》后二十八回的内容。茜雪作为宝玉的丫头，在第七回里出现，宝玉支使她去问候宝钗，到第八回发生了‘枫露茶事件’，宝玉醉后拿她杀气，她无辜被撵。从那以后一直到前八十回结束茜雪不再出现。但曹雪芹是使用‘草蛇灰线，伏延千里’的手法，这个角色到了八十回以后，贾家败落，宝玉被逮入狱，却又出现；而且在狱神庙那一回，茜雪还‘呈正文’，就是说那一回里，她会成为主角。这是曹雪芹全书布局的一大特点。那么，在八十回后的某一回，茜雪‘方呈正文’；而这一回故事发生的空间，则是在狱神庙，‘狱神庙’三个字也一定是入了回目。那么狱神庙是什么地方？监狱里会有神庙吗？所供奉的又是什么神祇呢？我一直想在北京找到清代狱神庙的遗迹，始终不能如愿。今天我在内乡县衙的监狱里见到了狱神庙，真是不虚此行，是个意外之喜！”
刘心武回京后，两次在“百家讲坛”讲《红楼梦》，都讲到了内乡县衙监狱里的狱神庙，而且“百家讲坛”播出镜头还用了内乡县衙的狱神庙照片和皋陶塑像照片。这不能不说是内乡县衙和小城的荣耀。
刘心武在《狱神庙之谜》中这样讲道：
2006年10月，我到了河南南阳市内乡县，那里有一座保存得相当完整的清代县衙。这我是早就听说，也极想参观的。进入以后，发现那县衙果然‘五脏俱全’，与北京紫禁城并称‘北有龙头，南有龙尾’，也确实有其道理——是与清代最高权力运作中心配套的基层权力运作中心的完整标本。它的仪门西侧有一偏院，院门两侧有狴犴的浮雕，狴犴是露着锋利獠牙的怪兽，古代把它作为监狱的图腾，让人见之悚然生畏。这就是所谓的南监。于是我马上想到：既有监狱，里面会不会有狱神庙呢？走进去细看，果然有狱神庙！这可是清代的原物啊！曹雪芹笔下的狱神庙，应该大体上就是这个样子。
刘先生痴迷红学，爱屋及乌对内乡县衙狱神庙情有独钟。在他后来出版的《刘心武续红楼梦》第九十八回和第一百回内容，都是根据他在内乡县衙的所见所闻而描绘的。
刘心武一趟小城之行，与内乡县衙结下了不解之缘，让这座近千年的古衙飘出优雅的“红楼”气息。那气息，像一炷缭绕的檀香，飘过厚重的“北方男人”似的建筑，给那冷峻的青瓦灰墙，注入了女性的柔媚与摇曳……
这印象影响到今天。一走进内乡县衙，眼前就似乎涌出大观园中的女子，花团锦簇，嘤嘤作语，乱化了眼睛。刘先生戴着一副眼镜，坐在雕花的古旧圈椅里，眯着眼，微笑着，打量着妖娆的女子们穿梭往来。我知道，这印象都是刘心武给惹出来的。
此正是：内乡县衙藏红楼，心武慧眼揭盖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