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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话说小城”系列之六:小城避道巷

内乡县人民政府门户网站  www.neixiangxian.gov.cn   2016-11-23 22:27:26   来源:内乡县政府网站

 

“话说小城”系列之六:小城避道巷
 
韩国民
 
小城有个避道巷,藏在市井喧嚣的街市里,像个安安静静的老人,落满了怀旧的时光。不知为何,小城人对这条巷子,常称皮袄巷。也许这更符合小城人对于巷子特殊的感情,因为皮袄总会让人想起柴米油盐的生活琐碎,对于寻常百姓家,有着贴心的温暖。
避道巷对于小城,说不上重要,却联系着小城人七零八碎的生活。
譬如,哪家信佛的老婆婆断了香火,就会对着孙子长长地吆喝一声:“我的孙子哎,记得下班了给我捎柱香回来——”话音还没落地,那被呼作孙子的已不见了影子,但下班回来时,自行车前篓里,一定稳稳地放着几把上好的檀香。

再譬如,退休的大爷,多喜欢在自家院子里摆弄几盆花草,或是养两只淘气的画眉,但如果哪日里不小心摔坏了花盆,磕碰了鸟笼,也必然会迈着还算灵便的腿脚去置办个新的回来。
不消说,他们都是去了避道巷的。
避道巷像一部现实版的老电影,储存着小城人琐碎的生活信息。每个土生土长的小城人,都有着洗不去的记忆。好多时候,望一眼那窄窄的街巷,无端里就觉得避道巷真的像是一件有了年月的皮袄,由里到外透着老旧,浸满了阳光和灰尘的味道。
顺着小城繁华的十字街往东,几十步距离,就是享有盛誉的内乡县衙,然后向右一个转身,就看到窄窄短短的避道巷了,像一根土里土气的旱烟袋似的,正滋滋有味地冒着烟火。
巷子很短,也很窄。狭窄的街面除去两溜摆出店外的各色杂货,只容得下来往的行人摇着车铃慢慢通过。不过二百米长的巷子,从这头一眼就可望到那头,常有贪玩的孩子玩过了吃饭的时间,就会有媳妇站在巷子里,提着嗓子把他唤回家来。那声音,一阵穿堂风似的,飘满一巷子人的耳根。也偶尔会有贪酒的汉子喝晕了头脑,遭老婆喋喋不休地训斥,声音同样地飘满街坊四邻。
这声音有着出奇的魅力,一点也不招人聒噪,哪日里如果少了这声音,一巷子的人都有些不自在。除此外,避道巷还有韵味十足的叫卖声。
二十年前在小城读书的时候,每天五点多都要晨跑。空阔的街道上风扫过一样寂静,清冷的路灯洒一地光,疲倦地眨巴眼睛。但早起的小贩已经上路,把有腔有调的吆喝声喊得热气腾腾。
避道巷尤其热闹。
卖牛血的汉子,摇着车铃,车轮子吱吱扭扭响个不停,闹气似的别扭。汉子口里拖着长腔叫喊:“牛——血——”那声调不高,却浑厚瓷实,底气十足,把声调拖得老长。似乎得到了响应,巷子那头立马响起卖豆芽的叫卖声,声音似乎有些压抑,是类似共鸣腔发出的低沉叫法:“豆——芽儿!”那“豆”字拉得很长很长,让人觉得无有休止,但突然的,“芽”字就蹦出了口,带着儿话音,戛然而止,绝不拖泥带水。每一声叫卖,音韵调子都拿捏得炉火纯青。卖豆芽的与买牛血的,就这样一唱一和,彼此呼应,把声音丢在清冷的晨风里,掀开小城一天的序幕。
这样的声音,曾被年少好奇的我们暗暗揣模,并熟练演习,直至娴熟于心;然后再次街头晨跑时,就多出了此起彼伏的叫卖。以现在的猜想,我们的叫卖那时也许让小贩的心揪紧了一下,他们一定在疑惑:怎么无端冒出这么多同行来?
这大体算得上避道巷特有的声息了——当然,还有隔三差五,为柴米油盐鸡零狗碎的琐事,夫妻间燃起的争吵打骂——不过,这也算是平淡生活的调剂,一起为小城涂抹了温暖的记忆。

但真正算得上避道巷特色的,当属巷子里经营的各色杂货了。
避道巷虽然简陋狭小,但买卖的货物包罗万象。一句话,但凡生活需要的物件,大商场里不屑经营或是没有渠道采购的,在这里都可找到。沿小小的巷子走过去,山上出的,水里捞的,地里种的,小作坊手工制作的,想得到的,想象不到的,别出心裁的——总之,形形色色的货物应有尽有,从店里堆到店外,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。货物之齐全堪是令人惊叹,就连手工制作的挖耳勺、痒痒挠、老婆婆一针一线刺绣的鞋垫、月孩子穿的虎头靴都可买的来。
我印象深刻的有两类货物,一是篾匠们编织的各色器具,二是铁匠们打制的锄镰铁斧。二十年前,小城的生活还属于摄影作品的黑白片,基本生活都围绕着温饱食宿,没有今天这么多花样翻新的色彩。所以,避道巷经营的货物就显得简陋,但手艺堪称精湛。就拿住宿用品说,席子、缟荐是少不了的。那年月的小城人,一张木床、一张荆芭、一领缟荐、一片席子,是普通住宿再常见不过的设备。木床由工艺细致的木匠打制,荆芭简单,几根竹子劈开,三缠两绕就成,但缟荐和席子就不是普通的手艺就可完成。
织缟荐要用上好的麦草。开春三月,有心的匠人早早就选好了备料的麦地,五月风一吹,遍地金黄。长势茁壮的高杆麦子成为匠人的最爱,小心翼翼的一镰刀一镰刀割下来,然后集中在场院里摔掉麦粒和干枯的叶子,成为一把把干净的秸秆。秋后冬闲,响晴的日子扫出一片空地,卸下挡风的门板,细细的草绳吊一块青砖,就开始了编织工作。手脚麻利的匠人,不出一天就可编出几领成品的缟荐。我从有记忆开始,就枕着这样的缟荐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光。一领上好的缟荐,三五年过去,依然如新。
那时的避道巷,麦草缟荐是最畅销的货物之一。冬天晴好的日子,常有乡下汉子牵着驴车,卸下一地缟荐和芦苇编织的席子,和店家讨价还价地交易。进城的驴子显得异常兴奋,常常趁着主人不备,拉一地冒着热气的粪蛋,或是扯着脖子高兴地叫唤,把过路的行人惊得打个趔趄。更有捣蛋的驴子惹下麻烦,撒欢撂一串蹶子,碰碎了路边店家摆出来的盆盆罐罐。于是,拉车的汉子一边低眉顺眼地说着好话,一边骂骂咧咧把毛驴的祖宗骂上八遍,一只手拿鞭子照着驴子的脑袋一顿狠揍,直到毛驴理亏似的耷拉下脑袋,一场风波才算告一段落。
这样的场景时常上演,一头驴子为避道巷增添了谈笑的话题。但也有好事的城里孩子,拿棍子捅毛驴的屁股,以致惹出被驴踢伤或惊吓了毛驴的祸事,自然招来家长一顿臭骂。
避道巷也有安静的时候。春天里几场小雨,梧桐树开出紫亮的花朵,雨滴落在硕大的花苞上,滴滴答答,走在避道巷,像听一首雨巷的和音,催人入眠。难得清闲的店家,这时会借着小雨,泡一壶浓浓的春茶,享受片刻生活的安静。这时候,住在巷子里名扬小城的二先生,准会鼻梁上架一副石头镜,对着店门,摊开一本纸张发毛的老黄历,为盖房起屋、婚丧嫁娶前来讨要时辰的择选日子。巷子里专营米酒的老店,已经飘出了清甜的酒香。

这番情景,若干年后,被一个名叫丽子的小城姑娘写进了诗行,不过语句里多出了爱情的味道:
 
漫天烟雨习卷了谁相思的年华,
湍河水岸的柳丝缀满了谁的牵挂,
幕幕雨帘溅起了一片片的水花,
一点一点溅湿着穿绣花鞋的脚丫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没有油纸伞的你等谁在长亭下,
微微暗的避道巷里依旧是那么繁华,
甜甜的米酒晕染了心意如风随它,
走进烟雨忘却流年里的日暮天涯。  

古老县衙依旧是遗世绝代的风华,
三千柔情丝丝缕缕红妆肃穆灯下,
问世间情为何物你可曾还深爱着他,          
 
生死相许的情义演绎多少爱情神话?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茫茫的夜色模糊了谁的轮廓脸颊,
伊人相约在那十字街头的合欢树下,
通往小城的路那里有最美的家, 
内乡烟雨永远是我心底那幅最美的画!
 
这就是避道巷留给一个小城姑娘的华贵记忆!诗句里的避道巷装满了风情,只是现实中的避道巷,被岁月风尘洗去了诗情画意,沦为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街市。
翻开《内乡县志》,可寻找到避道巷真实的尊荣,这与它所在的位置休戚相关。
在避道巷踮起脚尖,就看到近在咫尺的内乡县衙。内乡县衙神态威仪的照壁,就对着短短窄窄的巷子。小巷之所以有如此名字,意思已深谙其中。古代官衙礼制规定,官员出巡,都要鸣锣开道,一众衙役随从高举“回避”、“肃静”牌匾,百姓闻听锣响,要早早回避三舍,恭敬避让。避道巷紧邻县衙,取此名自然再合适不过。
如此这样,这条窄窄的巷子,一定是跪过无数百姓的膝盖的。只是无从知晓,有没有回避不及的百姓,屁股上挨了大板?有没有兴奋的驴子惊吓到了县令?有没有驴子控制不住的粪蛋蛋,掉在了衙役的脚前?
无从知晓了,一切都无从知晓了……月落了,日升了,岁月沉淀了,人声寂然了,连一座堂皇的衙门,光腚子小孩都可以进进出出了,还有什么不可改变的呢?
只有避道巷的本质未变,仍然千丝万缕地联系着百姓的生活。柴米油盐永恒,引车卖浆永恒,市井百姓永恒,嘈嘈杂杂永恒!不晓得若干年后,小城人还记不记得这小巷里的过往和曾经,还记不记得小巷另有个名字叫皮袄巷,以及那老旧得像皮袄子一样的、浸满了阳光和灰尘的味道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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